摘要:本文比较并回顾了一下摄影跟文学等其它艺术之间的关系,这种关系是建立在摄影家、艺术家们实践的基础上,并在当代摄影中形成一股趋势,这股趋势跟绘画的视觉性有很大不同。
陈丹青说:“没有摄影这回事,只有摄影家。”(《世界当代摄影家告白II》序)他这是套用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(Sir. E.H.Gombrich)的话。贡布里希在他著名的《艺术的故事》(The Story of Art)一书导论中开篇就说:“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,只有艺术家而已。”这话说的是艺术的弹性和张力。艺术这个古老的名词,从它诞生起,它的范畴就一次又一次被艺术家所打破,并成为历史上最琢磨不定的一个词。如今摄影终于杀进艺术的殿堂,它再一次让艺术这个词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。有很多摄影家并不承认自己在搞艺术,“我只是搞摄影而已。”曼•雷(Man Ray)就是这么一个人物,他一直想在美术上有所建树,但却意外地被拖进摄影史。
陈丹青
贡布里希(Sir. E.H.Gombrich)
曼•雷(Man Ray)
当然,这是佳话。一次微信群内交流时,我说,摄影看上去距离绘画很近,实际上距离文学更近。这个结论,现在看来还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。摄影跟其它艺术不存在距离远近的关系,它是完全独立的(又相互渗透),只是当我们迷惑于摄影的边界究竟有多大时,免不了要用其它艺术作为参照。比如电影,可以这么说,电影完全是从摄影这个娘胎里生出来的,电影的每一帧都是一张静止照片,我们只不过按照每秒钟24张连续观看而已。因为观看方式的不同,观众的体验也变得完全不同。
摄影也许有故事的暗示,电影则完全沉浸在情节里;摄影是视觉美学,电影则是文学、表演、音乐、剪接之类的综合艺术。电影和摄影被分割成两种不同的艺术,对此,没有人表示怀疑。杜安•麦可尔斯(Duane Michals)的《悲伤告别》(Sad Farewell)和《堕落天使》(The Fallen Angel),有电影连续镜头的意味,但观众绝不会把它看成电影(杜认为自己的身份首先是个诗人),而电影《磨坊和十字架》(The Mill and the Cross)也不会被看成是绘画。
杜安•麦可尔斯(Duane Michals)
然而,在摄影跟绘画的关系上,一百多年来,似乎一直纠缠不清。绘画有照相主义,摄影有画意派;绘画有抽象主义,摄影也有抽象内容。
产生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,摄影和绘画作品挂在美术馆画廊的墙壁上时,它们在视觉上非常接近,它们都可以归属于“视觉艺术”这个范畴,国内摄影系放在美术学院也基于这种考虑——但是且慢,很多高校摄影系的老师早就认识到这种安排的荒诞性。
摄影固然是视觉艺术,固然有色彩,固然有点、线、面,固然有造型艺术,但是按照绘画的思路去搞摄影,就会搞出郎静山,搞出各种象绘画一样的摄影作品。这种把摄影当绘画来追求的思路(画意派),一百年前已经被阿尔弗雷德•斯蒂格利茨(Alfred Stieglitz)、保罗•斯特兰德(Paul Strand)等前辈抛弃了。但是一百年后,国内外依然有很多人对“美术式摄影”追捧有加,原因无他,因为摄影和绘画“跨界”,“看上去很艺术”。
郎静山
斯蒂格利茨(Alfred Stieglitz)
保罗•斯特兰德(Paul Strand)
有识之士,比如著名摄影家莫毅等人批过这个现象,不过国内还有众多信徒(可以举出一个长长的、名气很大的名单。这些人认为艺术没有条条框框,摄影像绘画没有什么不好),普通民众也因为美术式摄影“看上去很艺术”而对这类摄影作品趋之若鹜。
在商业市场上,“艺术化的摄影”还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,而太像摄影自身的作品往往无人问津。杰夫•沃尔(Jeff Wall)在谈及摄影与绘画的关系时说过:“如果一件作品用某一种媒介来表现,就必定带有那种媒介独一无二的东西。如果用其它媒介来做,就会有另外的独特而不可替代的东西。” 罗兰•巴尔特(Roland Barthes)更直言不讳:“摄影……曾经被绘画的幽灵折磨,现在依然如此……”(《明室》)探索是好事,但抛弃摄影自身媒介的特质,去丰富另外一种媒介的表达语言,这种做法值得商榷。
莫毅
言归正传,摄影跟文学扯上关系,实际上比摄影跟绘画扯上关系更自然。文学有着比绘画、雕塑、音乐等其它艺术更底层的因素,换言之,一个有着良好文学素养的艺术家,会比一个毫无文学素养的艺术家,他们做作品的境界会大不一样。这个观点,很多严重依赖艺术直觉的艺术家会表示反对。
有些艺术家天赋过人,想象力惊人,容易触类旁通,甚至无师自通,可能会创造出令人惊叹的作品,但大多数艺术直觉不是很强大的艺术家,只是在绞尽脑汁,苦思闷想,博人眼球而已。文学的修为,不仅仅是语言修辞上的,它在抽象性上跟哲学一样,充满智力上的思辨。
艺术作为人类的智力作品,它体现了一个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。另外意义上,文学是人类观照、审视自身的一种方式,这种方式的媒介是文字,关系是逻辑,核心是哲学。我们往最底层看,摄影实际上处于跟文字一样的位置——单个文字虽有特定的意义,但是我们要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,就要把文字连接起来,形成“句”,最后连成“篇”;单张照片虽也可以特定的解读,但我们要表达一个完整的想法,就要把照片连成“组”(有人马上会举出杰夫•沃尔《死亡士兵的谈话》(Dead Troops Talk)等一系列单幅作品,或者举出布列松等大师长年非主题性的创作来做反例。您的反例是对的)。
私以为,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摄影师布拉塞(Brassai)拍摄《夜巴黎》(Paris By Night)一书,一鸣惊人,有开风气之先,到五十年代罗伯特•弗兰克(Robert Frank)出版《美国人》(The Americans),威廉•克莱因(William Klein)出版《纽约》(New York),已经达到非常成熟的境界。